從暹羅到泰國:失落的土地與被操弄的歷史 | 維持健康的好方法 - 2024年11月
從暹羅到泰國:失落的土地與被操弄的歷史
「吳哥窟是泰國的!」
2003年,一位泰國女藝人如此爭議性地宣稱。
對泰國人而言,他們的土地遭到竊取,視之為國殤;然而真相究竟如何?
到底泰國是未遭殖民的獨立英雄,還是失土受辱的犧牲者?
看國家機器如何張牙舞爪地控制人民
看當權者如何操縱歷史記憶以動員民眾支持
一齣經過精心策畫的泰國近代史大戲,正在現實世界上演
當歷史成為操控民心的工具、軍事擴張的理由、種族沙文主義及宗教迫害的藉口……
夏恩‧史崔特(Shane Strate)在《從暹羅到泰國:失落的土地與被操弄的歷史》一書中,對於理解泰國近代歷史及當今政治亂象,提供深刻的新省思!
本書討論一段鮮為人知的、想像中的「大泰國」歷史,說明泰國目前何以與鄰國關係緊張、何以對西方勢力如此憎惡,以及它不肯承認境內少數族裔的原因。
暹羅未遭殖民,令泰國人自豪?
還是失去了土地,被視作國恥?
理解泰國近年複雜政局情勢之前,
必須先認識兩種截然不同的歷史論點!
泰國人民一直深信他們的國家從未淪為殖民地;泰國史學者更是為國家光榮的獨立史自豪不已。但另一方面,泰國政治領袖與媒體人,總是痛斥西方殖民主義,說帝國主義者盜了泰國領土,把西方看成威脅,將泰國描繪成一個犧牲者。
何以有兩造的極端說法?這凸顯泰國與西方之間撲朔迷離的關係。
《從暹羅到泰國》深入探討這個難題,檢驗這兩個重要又對立的史學論點:一是千百年來不曾間斷、頌揚獨立的「王室─國族主義論」;一是史崔特所謂的「國恥論」,把泰國描述成西方帝國主義霸凌下的受害者,認定西方國家表面上大談支持與合作,背地裡在阻撓泰國發展,國家成了苦難與外力壓迫下造就的悲劇英雄。
史崔特深入分析,泰國政界人士如何運用國恥論,支持他們的種族沙文主義與軍事擴張,並鼓吹一種反西方的國家主義形式。他揭露泰國如何以國恥論為意識型態基礎,建立民族統一策略、發動反天主教運動;泰國政界人士如何運用這種史觀重塑泰國認同,提升軍方角色,把軍隊說成民族救主。
「操控歷史記憶」如何做到,史崔特提供全面、精闢的分析,並深刻呈現從暹羅到泰國的完整史觀。
好評推薦
名家專文導讀推薦
王健安(「轉角國際」、「說書」專欄作家)
林育生(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 助研究員)
許純鎰(「轉角國際」專欄作家、泰國朱拉隆功大學泰國研究中心研究生)
黃宗鼎(獨立評論@天下「東南亞風輕史館」專欄作者、財團法人國防安全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國際媒體專家學者一致肯定
這本書凸顯了泰國國家認同與自我認知的一個揮之不去的議題:泰國既是英雄,也是犧牲者。史崔特說明這種創傷史觀如何在泰國歷史關鍵時刻復甦,並提出令人信服的歷史細節,強而有力地佐證了他的說法。──塔瑪菈‧魯斯(Tamara Loos),康乃爾大學歷史系教授
很少法國人知道他們曾讓泰國國家主義者痛恨不已。1941年1月,隨著法蘭西帝國在印度支那解體,泰國人以再征服者姿態自居,收回1893年法國─暹羅戰爭的失土,但沒能重新取回寮國與柬埔寨。歷史學者史崔特極為精闢地分析了泰國當局如何運用這種國恥意識。──沙維爾‧蒙賽亞(Xavier Monthéard),《世界報》(Le Monde)外交評論員
這段鮮為人知的、想像中的「大泰國」歷史,能說明曼谷目前何以與鄰國關係緊張、何以對西方壓力如此憎惡,以及它何以不肯承認境內少數族裔的原因。──安德魯‧納森(Andrew J. Nathan),《外交事務雜誌》(Foreign Affairs)
這本書的作者在泰國、法國與美國蒐集大量原始材料,將研究工作做得很好,考證數據也很豐盛。它對史學辯論的許多中心議題、對時下的修正史觀都很有助益。──索倫‧伊瓦森(Søren Ivarsson),《太平洋事務》(Pacific Affairs)
史崔特精確說明了泰國當局如何以推論方式運用國恥論遂行特定目標……我認為這本書在知識上很有啟發作用。──巴汶‧查察法彭恭(Pavin Chachavalpongpun),《東南亞研究》(Southeast Asian Studies)
史崔特以有力的論據,說明泰國領導人如何不斷運用西方國家造成的歷史性犧牲,爭取民眾支持。這本書之所以具備影響力,另一個原因是他引用許多原始研究,包括泰國政府文件等。雖說這本書的訴求對象是泰國史學者,史崔特淺顯易讀的寫作方式使它也成為任何讀者的優良讀物……這本書以非常高明的手法,揭露泰國政客如何繼續利用反西方的國家主義,相當值得一讀。──《亞洲事務評論》(Asian Affairs Review)
泰國如何利用國恥進行政治榨取,讓國恥成為一種支持它進行族裔沙文主義與軍事擴張的政治工具,一直是重要議題。本書討論這個議題,很有知識啟發性,同時也淺顯易讀。──《東南亞研究》
這本書對史學者與政治學者特別有幫助,可以整合納入對泰國目前政治亂象的分析,非常受用。──《CHOICE雜誌》
這本書對二十世紀泰國史,特別是泰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扮演的角色,提供了發人深省的新省思。──《逗留:東南亞社會議題雜誌》(Sojourn: Journal of Social Issues in Southeast Asia)
作者簡介
夏恩‧史崔特(Shane Strate)
美國肯特州立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專門教授東南亞歷史和後殖民主義,2009年於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取得東南亞歷史博士學位,學術研究方向多為帝國主義、國族主義和後殖民主義。
譯者簡介
譚天
曾任《聯合報》編譯主任、《自由時報》副總編輯、《歐洲日報》編輯主任等職。現旅居加拿大專事翻譯,譯作有《越南:世界史的失語者》、《海權爭霸:世界7大海洋的歷史與地緣政治,全球列強戰略布局與角力》、《黑龍江:尋訪帝王、戰士、探險家的歷史足跡,遊走東亞帝國邊界的神祕之河》等一百多本書,範圍廣涉政治、軍事、文化、宗教、科技與商務等領域。
導讀一 以多元角度理解現代泰國的成形 王健安
導讀二 進入失土國恥的歷史世界 林育生
導讀三 打破「泰」浪漫的迷思 許純鎰
導讀四 以史為戒,還是以史為「械」? 黃宗鼎
前言 泰國史話中的「失落」概念
進入泰國史的門戶:勝利者與犧牲者/相互競爭的論述:王室-國族主義vs.國恥論/法國-暹羅危機以及泰國現代史的誕生/國恥論效應/選定創痛/史學架構內的國恥論/各章摘要/資料來源
第一章 架構損失:廢除暹羅的不平等條約
暹羅的不平等條約/《鮑林條約》的簽署/調適不平等條約系統(一八五五-一八九三)/治外法權對主權的威脅(一八九三-一九○七)/「救贖」的一刻/小結
第二章 國恥論的誕生
通往戰爭之路/選定創痛的構築/失落土地的定義/「左岸泰國人」/我們等得夠久了/群眾示威/孩子現已長大成人
第三章 國恥論與反天主教
拉瑪五世與天主教的問題/認定天主教徒是「非泰」/剷除天主教的策略/教廷反應/北柳府的反天主教活動/迫害的結束/小結
第四章 泰國與泛亞主義
決策/推動與日本結盟/對付英國的做法/日本:我們可信的朋友/造就亞洲民族/恐懼歐美白人/小結
第五章 一九四六年:戰後和解與對國殤的重新思考
贖償過去的罪行/失土的議題/暹羅與印度支那獨立/國民大會的辯論/民眾反應/勝利紀念碑:緬懷損失/小結
第六章 柏威夏:泰國的國恥論象徵
柏威夏的歷史/泰國是狼,柬埔寨是羊/法國是狼,暹羅是羊/動員貢獻/不知感恩的施亞努/審理與判決/泰國為什麼輸?/小結
結語
謝啟
附註
導讀一(節錄)
以多元角度理解現代泰國的成形
王健安(「轉角國際」、「說書」專欄作家)
十九世紀亞洲的挑戰
相較於自信滿滿的歐洲國家,十九世紀對亞洲國家卻是個充滿挑戰的年代。當西方不斷以優勢技術擴展勢力範圍時,亞洲各國必須在此一迅速轉變的世界中,找到最適合的生存方式,「西化」便為其中一個選項。就如同日本雖厭惡西方帝國主義的到來,卻也能欣賞對方優勢,歷經數十年的積極學習後,順利取得「海外殖民地」,向外宣告沒有豐富資源的島國,也能成為世界列強。直到今日,日本仍是世界上相對強勢的大國之一。
除了追求物質上的進步,亞洲國家還須藉由詮釋歷史,在嶄新的時代找到處世之道。曾在東地中海世界獨霸一方的鄂圖曼帝國,也難以抵擋來勢洶洶的歐洲軍隊,從衰弱到崩解,最終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消失。從帝國殘骸中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國知道,如果再以「帝國繼承人」自居,不僅無法適應這個新世界,更無法彰顯令人振奮的成就;在共和國的詮釋下,鄂圖曼帝國的歷史只不過是一段腐敗、黑暗、急於擺脫的過去。為了證明這點,土耳其共和國採取了許多不同於以往的政策:開辦兩性共同上課的教育場所、鼓勵土耳其佳麗成為世界選美比賽冠軍、推動大規模現代化建設等。或是更極端一點,拋棄了過往帝國政府的普世精神,與希臘進行了大規模的「民族交換」,曾混雜而居的希臘人、土耳其人不得不放棄居住好幾個世代的家園,被迫「回到」想像中的故鄉。
透過日本與土耳其的實例可知,現代亞洲國家的樣貌或國策,並非從一開始便自己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其實是為了回應外在世界的挑戰,才逐漸演化而成。稍微試著理解他們是如何回應十九世紀的轉變,絕對有助於我們以更多元的角度理解現代世界的成形。上述前提,正是《從暹羅到泰國》的精彩之處。
為政治服務的國家歷史
乍看之下,《從暹羅到泰國》像是近現代泰國編年史,但書中內容遠多過於此,尤其作者以「國恥論的成形與再利用」,解釋了現代泰國如何運用歷史詮釋,發展國家政策與研擬對外關係,進而打造現代泰國的基本樣貌。作者史崔特在開頭指出,近現代泰國的歷史也是一段與西方帝國主義抗衡、並一度失敗的故事,而對泰國當政者而言,問題在於:該如何詮釋這段歷史?十九世紀中葉的泰國國王為維護尊嚴,將割讓土地一事,宣傳成維護國家獨立而籌畫的政治交易。對此,作者很明確指出,泰國確實是十九世紀少數能維持獨立的亞洲國家,但上述觀點明顯犯了時代錯置;因為十九世紀的泰國比較類似聯邦體制,與那些宣稱被迫割讓的土地之間,更像是「朝貢國」或「勢力範圍」的關係。因此,泰國政府的歷史解釋等於是利用現代民族主義國家的概念,掩蓋了與法國競爭中南半島的企圖。但重點是,無論這種觀點有多不合理,都為「國恥論」提供絕佳養分。
導讀二(節錄)
進入失土國恥的歷史世界
林育生(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助研究員)
泰國歷史在我們普遍認識的東南亞中,或許有其獨特地位。當代東南亞國家裡,唯一歷史上未被歐美國家殖民者,大概就只有泰國這個今日許多旅人造訪的觀光國度。外人如我們或許常聽說,歷史中位於英法勢力間,一方面作為兩方勢力的緩衝區,一方面王室巧妙利用此一中間地位,因而免於歐美列強殖民,得以作為一獨立國度,延續至今。這種說法,實也見於當代泰國自身的歷史論述,英明睿智的王室,在西方列強進逼壓力下,勵行現代化,帶領泰國避免殖民危機,使泰國延續其王國歷史。這種泰國國內外皆熟悉的當代說法,無論是否屬實,作為一種普遍論述,一方面支持了王室作為泰國三大支柱(國家、宗教、王室)的說法,另一方面也支持了泰國近現代自沙立(Sarit Thanarat)政府以來,泰國國家精英對於王室形象的建立與崇拜。
不過,這本書最有趣之處,就是挑戰前述這種泰國國內外的「常識」。作者認為近現代泰國精英用以建構泰國國家的論述,不只是這種以王室為尊的光明面,還有另一重要的黑暗面,以歷史中泰國國家土地喪失為基礎,藉由對西方外來侵略的同仇敵愾感,形塑泰國國族主義。作者將光明面的前者稱為「王室-國族主義」(Royal-nationalism),黑暗面的後者則是以「失土論」(Lost territory)為基礎的「國恥論」(National Humiliation)。這本書告訴我們,這兩面論述實都根基於一八九三年,法國軍隊進逼曼谷的法國-暹羅危機,以及後來所簽訂的相關條約。在條約中,暹羅放棄了對湄公河左岸約泰王國面積三分之一的領土主張。作者根據史料,指出雖然這些事件始於邊界衝突,卻是由暹羅在殖民競爭下主動對法國挑起軍事行動,法國藉機予以反擊的結果。但當時的「王室-國族主義」論述,巧妙地將暹羅轉變為法國入侵的受害者,並將土地喪失,解釋為王室為了和平及國家的獨立性,因而以失土換取國家不被殖民的英雄舉措。然而另一方面,這種失土造成的西方侵略之恥辱感,從未實際在泰國精英心中消散,並在後續歷史關鍵時刻,成為「國恥論」而發酵。
導讀三(節錄)
打破「泰」浪漫的迷思
許純鎰(「轉角國際」專欄作者、泰國朱拉隆功大學泰國研究中心研究生)
我所就讀的朱拉隆功大學(本校校名正是拉瑪五世,書中「王室-國族主義」史學的重要支柱)泰國研究中心,並沒有專一的學科傳統。它是由多位不同專業的人文學科教授,就自己擅長的國內研究領域開設講座。因此,與其說它是個系所,不如說它更像是泰國區域研究的學術社群縮影。宗教、性別、語言、民俗、歷史,每一課程最後都會追問著一個核心概念:泰國性(Thainess/es)。什麼元素會被外國人視為很「泰」、被泰國人視為很傳統呢?它又是如何建構的?而你所說的「泰」又代表了誰呢?這不只是文化命題,而且不令人意外的,還是一道政治命題。正如《從暹羅到泰國》,本身就是泰國文化史與外交史交互考察下的成果。雖然史崔特沒有在書中明確論及泰國性,但在書中橫跨十九世紀後半至本世紀的數章故事中,泰國性的建構與操作(誰是泰/非泰)躍然紙上。
不論是通猜的《圖繪暹羅》,還是史崔特的《從暹羅到泰國》,師徒二人在歷史檔案裡齊心戮力想達成的,都是打破關於「泰」的浪漫主義迷思。簡括地說,「泰國」是現代民族主義運動下的產物,可以回溯至軍事強人披汶‧頌堪在二戰期間推廣的泛泰主義。而它的前身─「暹羅」,早期也不是我們所認知的現代國家樣貌,而是中南半島上一個透過納貢關係組織而成的鬆散政治體,在十九世紀受英法勢力衝擊後,才逐漸中央集權成我們所熟悉的單一王國。因此,不論是原本的暹羅還是後來的泰國,作為一種國族主義的「想像共同體」,都是很晚近才形成的。在分析取徑上,通猜考察的想像載體是地圖,而史崔特緊緊跟隨的是地圖上的「失土」,也就是這本書論及的「國恥論」。
在泰國研究中,失土議題往往被拆散成個案型、糾纏錯節的國際關係史。除非對泰國史有相當程度的熟稔,不然讀起來總滿是挫折。但在《從暹羅到泰國》裡,史崔特流暢的語句與簡明的史學框架,能讓我很享受地投入閱讀。複雜的國內外政治角力在他筆下,儼然成為耐人尋味、難以掩卷的故事。故事主軸在於政治領導人如何選定創痛,將失土議題打造成國恥論,並加以渲染操作。史崔特將國恥論作為一條引繩,引領讀者回顧多個重要與鮮為人知的場景。其中,第三章〈國恥論與反天主教〉與第四章〈泰國與泛亞主義〉還原泰國社會在民族主義推波助瀾下逐漸極化的場景,讀起來尤其震懾人心。這兩章就像面鏡子,提醒我們當政府因政治目的煽動宗教不容忍與仇外意識形態時,國家機器會是如何張牙舞爪地操縱人民,而泰國的案例殷鑑不遠。
導讀四(節錄)
以史為戒,還是以史為「械」?
黃宗鼎(獨立評論@天下「東南亞風輕史館」專欄作者、財團法人國防安全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泰國「軍人民族主義」史觀之肇興
《從暹羅到泰國》言及的「王室-國族主義」史觀,可以說是泰國現代史學書寫的主流意識。該種以鞏固王族統治為要旨的泰式歷史書寫,蓋以丹龍‧拉差努帕(Damrong Rajanubhab,即書中所稱之丹龍親王)學派為基礎,強調以歷史來證成泰國之一統性與個殊性。而作為這本書核心觀點的「國恥論」,則出自大泰民族主義學派。活躍於一九四○年代初期的泰國披汶政府,無疑是大泰民族主義學派的催生者。「國恥論」可謂「王室-國族主義」史觀的變體。這兩大國族歷史敘述的主要差異,在於敘事視角的不同。當大泰民族主義張揚之際,敘述泰史的視角,乃由「王室-國族主義」之君王一方,轉至「國恥論」之軍人一側。有鑒於此,我們或可將「國恥論」稱作「軍人民族主義」史觀。而「軍人民族主義」史觀之肇興,與一九三二年暹羅爆發軍事政變、改「絕對王權」為「君主立憲」之背景亦有直接關係。
積極營造「國恥論」的披汶政府,只管為大泰國族「選定創痛」,並不管這些創痛是否確切。究竟一八五五年暹羅與英國簽署之《鮑林條約》,乃至於當中的治外法權條款,對當事國來說是否真是不平等條約?作者提出的幾點事實,包括十七世紀的大城王國早就提供歐洲商旅這樣的權利、暹羅境內歐洲人數量不多、拉瑪四世蒙固王不認為治外法權有損王國威望,乃至於外人造訪反倒突出曼谷特殊地位等,在在說明「國恥論」者將治外法權看作暹羅國難,已然過度解釋。相對來說,《鮑林條約》反而為暹羅帶來一些「外溢效果」,如暹羅藉此強化了與屬國間之主從關係、分奪了附庸國原有的外交自主權,並開始運用誹謗訴訟作為統治工具。
過度歷史詮釋的三類問題
古來政府詮釋歷史,或為團結國族意識,或為強化統治正當性,於是各憑角度,各據說法,原也無可厚非。只是歷史一旦遭政府過度詮釋,其成品動輒駭人聽聞、遺患後世。
過度歷史詮釋大抵會產生以下三類問題。其一是背離當事者認知的問題。蒙固王的「朝貢誤解說」是為一例。蒙固王主張,暹羅以往對中國的呈禮純出自友誼,與朝貢無關。惟筆者以為,此種詮釋多少是晚近民族主義之症候。以台北故宮現藏〈暹羅進貢金葉表文〉之內容,即鄭昭以國長尊中國大皇帝,以及進貢係照賓服舊例等敘述來看,早年暹羅王朝於朝貢意涵的認知,與中國並無二致。
其二是扭曲當代認識的問題。如《從暹羅到泰國》所示,泰國教科書自一九三○年代起將寮國與柬埔寨視作固有領土,又於一九三九年讓泰國柬埔寨邊界的考帕威寒(Khao Phra Viharn)山神廟出現在泰國教育部印發的歷史古蹟地圖上,此等強植歷史記憶之行徑,與中國民族主義者為南海諸島建構歷史主權約莫同時。自南海諸島被詮釋為中國固有領土以來,任何挑戰是類說法者,往往會招來破壞領土完整性或戕害國家利益之攻擊。惟據筆者考證,南沙群島並非中國固有領土,其正式納版時間為一九四七年,前身為日治時期高雄州之新南群島。
其三是淪為廉價政治宣傳工具的問題。如史崔特言及,二戰期間披汶政府為強化泰日合作正當性,乃強調大城王朝曾接納流亡的日本基督徒,以及大城軍中曾經存在日本武士(二○○三年拍成電影《大城武士》)之歷史。直到日軍敗象露出後,泰政府又開始與共榮圈劃清界線。至於泰國最終沒有以盟國敵手身分遭受制裁,則與美國人協助改寫泰國戰時歷史,視泰國為被占領國有關。凡此種種,無不陷歷史詮釋於廉價宣傳工具之境地。
前言(節錄)
進入泰國史的門戶:勝利者與犧牲者
泰國史學界有一連串前提或主題,為所有有關歷史知識定調。這些通猜‧威尼差恭(Thongchai Winichakul)所謂泰國史「門戶」的主題,確立了許多為當代政治與社會撐腰的論點。其中第一項也是最重要的一項論點是,暹羅從未淪為殖民地。暹羅與它所有的鄰國都不一樣─它沒有淪為歐洲殖民地。幾十年來,歷史學者接受這項說法,視它為一項不容爭論的事實。根據這項說法,泰國王室運用官僚改革與一套現代化措施,成功抗拒了歐洲對它的殖民企圖。泰國統治者憑藉熟練的外交救了這個王國,保住國家認同。這項說法雖說用意在解釋暹羅與西方的對抗,卻也成為早先幾個時代的歷史架構。丹龍親王(Prince Damrong)在他撰寫的大城王國(Ayutthaya)官方史中,說大城王國一直就在暹羅人死對頭──緬甸大軍的圍城之下掙扎求存。在總理披汶(Phibun Songkhram)第一任政府執政期間(一九三八-一九四四)擔任藝術部長的鑾威集‧瓦他幹(Luang Wichit Wathakan)也曾經推出劇作,宣揚這說法。直到今天,對王室與保王派而言,暹羅未遭殖民論仍然是一項重要的政治法統法源。這項理論聲稱,政府最主要的功能在於保護王國的獨立與領土,鼓勵國人團結在泰王身邊,而泰王也會像過去一樣,領導國家度過任何未來的危機。
如果第一項論點歌頌國家在殖民主義巨浪侵襲下生存,第二項論點指出為生存而付出的代價與後果,而且往往將暹羅描繪成犧牲者,而不是勝利者。我稱這第二項論點是「失落土地論」,因為凡是用到它的說法,總喜歡用地圖表達西方干預泰國事務造成的一種整體性的不公平、不榮譽,或屈辱意識。這正是這項論點的主要宗旨:說明國家整體在過去承受的不公。為達成這個目標,它指出一度屬於泰國、之後遭敵國巧取豪奪而喪失的特定地區。像第一項論點一樣,失落土地論也以一連串沒有史實根據的假定為基礎。它用現代疆界概念注入過去,畫出一個地緣空間,並將生活在裡面的人稱為泰人。這塊想像空間的大小隨年代不同而調整,然而一旦為一種說法援用,它卻變得神聖不可侵犯。它是承襲自古早過去、永垂不朽的民族國家疆界(不是近年來打造的);也因此它自然而然認定涉案地區理當為王國所有,確實是失落的土地。在將國家受害程度量化之後,這個論點的下一步就是找人擔罪。失落土地論可以強調涉案政府沒有盡到保護王國疆界的首要職責,是一種去除領導層統治法統的工具。為政治對手加上喪失土地之罪,是一種打擊他們的有效工具。反之,證明有能力收復(或擴張)國家領域,也是強調統治權的好辦法。無論怎麼說,這第二項論點都很重要,因為它提醒泰國人,不能團結在正確領導人身邊會造成禍國殃民之害。
「暹羅未遭殖民論」與「失落土地論」以一種二元對立的形式存在。任何有關泰國史的論述都必須將兩者納入考量,但由於其中一元同時與另一元既互補又相互衝突,想將兩者納入一篇前後一貫的敘述,就必須對兩者加以增刪修整。為緩解這種與生俱來的衝突,必須為其中一元賦予一種主控或從屬的角色。泰國史學者由於傳統上總是歌頌領導人如何保衛國家獨立,他們的著作一般也以「暹羅未遭殖民論」為主角,而以「失落土地論」為配角。必須注意的是,將一個論點視為配角並不能否認它的存在。這兩個論點以二分法形式並存;因此完全否定一個論點也會毀掉另一論點的來龍去脈。強調泰國如何度過一八九三年法國-暹羅危機的有關著述,必須承認暹羅簽了許多不平等條約,還放棄對寮國土地的控制權。事實上,擔任配角的論點得經過一番消毒美化,以凸顯、而不是威脅主控論點。有關暹羅割讓土地的論述,只證明泰王國生存受到威脅,從而凸顯領導人如何保全大部分領土,免於殖民統治的英雄行徑。
第二章 國恥論的誕生 今天,一九四一年五月九日這個日子在泰國重大歷史事件中已經不再據有什麼特殊地位。有些史書雖說也會提到這個日子,但提它的用意一般而言,只是為了鋪陳、帶出更重要的泰-日聯盟罷了。但在一九四一年五月九日,簽署《東京和平協定》、結束與法屬印度支那的戰爭時,泰國曾經大事慶賀,說這項條約是泰國進入現代以後最偉大的勝利。這場戰爭是披汶為宣揚泰國過去遭到的不公義與挫敗,而直接導致的後果。威集在二十世紀三○年代精心策畫失土論,說西方國家半個世紀以來憑藉科技優勢不斷威嚇泰國,瓜分半島。泰國政府透過演說、地圖與刊物向泰國人民宣揚這種國恥意識。就這樣,與法屬印度支那的邊界談判成為難得一見、引起泰國全民關注的外交政策議題。泰國當局利用國恥論讓眾多國民相信,法國過去欺壓泰國,目前的邊界談判是泰國報仇雪恥的機會。隨著一九四○年將近尾聲,支持政府與法屬印度支那對抗的呼聲越來越強,於是給了曼谷升高軍事行動的藉口。曼谷當局認為,只要能在這場衝突取勝,讓四個府「回歸」泰國懷抱,就可以為披汶軍事政權帶來強有力的政治法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