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撫慰(石黑一雄唯一未曾在台問世作品) | 維持健康的好方法 - 2024年11月
無可撫慰(石黑一雄唯一未曾在台問世作品)
石黑一雄唯一未曾在台問世作品
為什麼,如此孤獨無助?
一個個名字、一個個故事、一個個傷口、一個個破碎的心
我們,是如此渴望卻又找尋不到撫慰。
萊德,一位舉世聞名的鋼琴家,為了一場他甚至不記得有答應過的演奏會,抵達了一座他從不認識的中歐小鎮。然而,之後當他穿越過一道道由驚悚與荒謬交織而成的場景――彷若一片總是不斷奇妙延伸、夢境般的幻象――,他開始確定地理解到,自己正在面對一齣生命中最嚴酷的演出……
石黑一雄用非比尋常的方式,探索一個生命已經膨脹超出自己控制的人;當這部作品公開之後,它面對的是驚愕、毀謗――還有最高的讚譽。
郭強生、陳栢青 經典推薦
國際媒體好評
想要瞭解真正的石黑一雄,就不能不讀這本《無可撫慰》──郭強生
在這些充滿巨大情感力度的小說中,他揭露了隱藏在我們自以為是的安身立命之道背後,那個無底深淵。――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
真正的大師之作……一部奉獻給人類心靈的最重要作品。──時代雜誌
石黑一雄是充滿原創性且非凡的天才……《無可撫慰》則是他曾經創作過,最具原創性且最非凡的作品。――紐約時報
一部在記憶中最奇異迷離的書。――泰晤士報文學增刊
我從沒讀過任何一本像這樣的書。我想它毫無疑問是本大師之作。――約翰‧凱利,書評家
透過不斷轉換的趣味與驚奇,嚴肅與憂傷,《無可撫慰》走出了一條穿越魔幻領域的康莊大道。――時尚雜誌
非比尋常、令人震撼……它精準地鎔鑄了意識與潛意識,使得這部小說充滿了新鮮感。――華爾街日報
錯綜複雜、充滿野心……石黑以他獨具一格的優雅,與非傳統的辛辣,寫下這樣一部作品。――洛杉磯時報
令人極度感興趣且充滿原創性的作品……石黑描繪出了一個專屬於他自己、充滿美學的領域……明顯較以往更加迷幻、狂野與有趣。――紐約客
作者簡介
石黑一雄 Kazuo Ishiguro
日裔英籍小說家。一九五四年十一月八日生於日本長崎市,一九六〇年,父親赴英國國家海洋學院從事研究,舉家遷居英國。大學時代,石黑一雄進入肯特大學(University of Kent)就讀,主修英文和哲學,畢業後赴東英吉利大學(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攻讀創意寫作學位,當時即練就細膩優雅的獨特文風。年輕時,尚未以作家為業的石黑一雄曾短暫投入社福工作,小說作品如今已被翻譯超過三十種語言,他以「國際主義作家」自居,由於移民作家的特殊身分,並與另兩位印度裔小說家維迪亞德哈爾.奈波爾(V. S. Naipaul)、薩魯曼.魯西迪(Salman Rushdie)稱「英國文壇移民三雄」。論者以為石黑一雄是亞裔作家中,少數不以移民背景或文化差異作為主要創作題材的作者,「移民身分」正是石黑一雄作品最隱晦且不被置諸題旨的「反高潮」,其作品不刻意操作亞裔的族群認同,往往關懷普遍的人情、感性經驗與個體的孤獨景況,深沉的特質使他被英國《衛報》評論為「最近乎卡夫卡小說世界」的當代作家。一九九五年,因為對文學的卓越貢獻,獲英國皇室頒發文學騎士勛章(官佐勛章,簡稱OBE);一九九八年獲授法國藝術暨文學騎士勛章(Ordre des Arts et des Lettres),現為英國皇家文學會研究員,與其妻女定居於倫敦。
迄今石黑一雄有七部長篇小說:一九八二年《群山淡景》獲「英國皇家學會」(Royal Society of Literature)溫尼弗雷德.霍爾比獎(Winifred Holtby Prize);一九八六年《浮世畫家》獲英國曁愛爾蘭圖書協會(Booksellers Association of the UK and Ireland)頒發「惠特布萊德」年度最佳小說獎(Whitbread Book of the Year Award),並獲英國布克獎(Booker Prize)提名;一九八九年《長日將盡》獲英國布克獎,並登上《出版家週刊》年度暢銷榜書單;一九九五年《無可撫慰》贏得「契爾特納姆」文學藝術獎(Cheltenham Prize);二〇〇〇年《我輩孤雛》入圍布克獎提名;二〇〇五年《別讓我走》入圍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最後決選名單,並獲「歐洲小說獎」(European Novel Award)。二〇一五年出版睽違十年的長篇新作《被埋葬的記憶》。二○一七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譯者簡介
劉曉米
輔仁大學哲學研究所畢,目前專職翻譯。
譯有《父與子》、《白癡》、《金色預謀》、《藝術基礎與原理》、《遇見自己》、《機巧的感覺—莎娣‧史密斯論寫作及其他》、《菲麗妲》、《死亡之手愛上你》、《黑桃J》、《島上的旗幟》等。
無可撫慰
推薦 石黑一雄式迷宮,全面啟動! 郭強生
推薦 一雄三夢 陳栢青
石黑一雄式迷宮,全面啟動!
郭強生 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
2017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桂冠的日裔英籍小說家石黑一雄,從初入文壇的處女作《群山淡景》開始,幾乎就是一路順遂,廣受好評。1989年推出《長日將盡》,立刻成為國際級暢銷小說,並為他贏得了一座英語文壇最受矚目的布克獎。第三部作品就能有如此佳績,著實讓評論家刮目相看。
一位三十出頭的日本移民第二代,竟能以老練純熟的文字,挑戰英國帝國主義衰亡這樣重量級的題材而表現如此傑出,《長日將盡》無疑為石黑一雄奠立了名聲,證明了他的才華出眾。布克獎加身後,又因這部作品改編成電影再度受到廣大的歡迎與肯定,石黑一雄的下一部作品出版前即備受期待,也是意料中事。
1995年,石黑一雄推出了《無可撫慰》,引發的討論十分激烈兩極。讚賞者認為此書氣勢恢宏,作者再一次挑戰了全新題材與技法,充滿了藝術的實驗性,顯現小說家更上一層樓的企圖。的確,石黑一雄再次證明了他絕不重覆自己的才華,沒有被盛名所累,亦無創作瓶頸魔咒,更打破了最早貼在他身上的「移民文學」標籤。從上一本小說中對英國貴族生活的詳實細膩,到這本《無可撫慰》以古典音樂及一座未指名的歐洲小城為主題,石黑一雄的格局視野確實更寬宏了。
但是這本《無可撫慰》跳脫的不僅是小說家自己的框架,甚至展現了欲一步跨出當前小說敘事結構的野心。厚厚五百頁集中在三天的時間裡,只見一位巡迴鋼琴演奏家來到這個古老城市,一直想在演奏會前找時間練琴,卻一再被一些突如其來的人事物打斷,只見他與不同的人見面,但是毫無因果必然或起承轉合,甚至像是鬼打牆般,這些上場的形形色色人物,都彷彿在主角萊德造訪小城之前就已經與他有某種關聯……是在仿效卡夫卡的《城堡》嗎?還是在向喬哀斯的《優里西斯》致敬?許多重量級的評論家如詹姆斯伍德(James Wood)等,對於石黑一雄的「新嘗試」很不給臉,甚至批評它雜亂無章,難以下嚥。
的確,《無可撫慰》絕對不是一部易讀的作品。對於《長日將盡》中那種典雅本格的寫實主義風格曾讚不絕口的讀者來說,石黑一雄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會讓人驚對無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如果你願意好好細品這本五百多頁的巨書——甚至讀上個兩遍,你或許會豁然開朗。這本小說在他目前所有作品中佔據的位置非常重要,想要瞭解真正的石黑一雄,就不能不讀這本《無可撫慰》。因為,不管是之前的《長日將盡》,或是接下來再度讓世界文壇著迷的《別讓我走》,石黑一雄都讓我們見識到,當今沒有一位比他對記憶與失落思考得更深刻,刻劃得更尖銳的小說家了。而他所有小說中的人物,一言以蔽之,都是「無可撫慰」的靈魂。
《無可撫慰》的敘事法幾乎可以說是前所未見的。石黑一雄早在1990年代就嘗試對意識、回憶、夢境做了大膽的描摹。也許就是出現的時間點早了一步,後來的讀者如果在看過了《全面啟動》(Inception)這部電影,可能會更佩服石黑一雄以文字呈現了相似的概念,那就是,人類意識乃是一層層如迷宮夢境般的交互作用。
當年對這部小說感到摸不著頭緒的評論家,或許沒有想到這個故事裡發生的所有事件,也許都只是主人翁萊德的意識投射。石黑一雄筆下的這個城市,也許就是人的意識地圖,裡頭的人物未必都是真實的,更像是音樂家在被催眠的狀態中,他的記憶或想像都被投射成不同的角色,每個角色似乎也都是他自我的一個化身。那個應該是他親生子的小男孩,還有那個一心想成為知名鋼琴家的旅館門房之子,都可以看作是萊德的記憶經轉化後又重新投射。而被市民奚落的老提琴家克里斯多夫,被寄予厚望卻難以振作終日潦倒的指揮家布洛斯基,也未嘗不是萊德這位事業正處於不上不下狀態的鋼琴家,內心潛在焦慮的人格化。
如此看來,石黑一雄之前的作品如《群山淡景》、《浮世畫家》與《長日將盡》都已觸及的記憶與身分這個議題,在這部《無可撫慰》中不但更無畏直視,甚至也嘗試用一種超越地域文化的觀點,探問記憶所帶來的遺憾、愧疚、失落這些不可說之重,是否有化解的可能?
最後萊德未能趕上自己的演奏會,卻意外發現曾經嚴厲督促它習琴的父母,可能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恩愛地來過這個小城一遊。當然這也可能是另一個主角意識作用下的產物,但也藉此暗示了萊德終於放棄了否定與逃避,在面對了所有糾纏過他的失望焦慮以人格化方式出現後,他的內心終於尋到了一絲與過往和解的平靜。
《無可撫慰》不僅讓石黑一雄接下來更大開大闔,完成了挑戰生化複製人記憶的《別讓我走》,就連最新的作品《被埋葬的記憶》中,也可以看到石黑一雄另一個關注重點,那就是歷史做為記憶的一種,它也可能隱藏的危機與盲點。
《無可撫慰》中的小城居民皆有一種想恢復故有榮光的迷思,總以為只要有出色的藝術家來教化氣質,有朝一日小城必也能與其它歐洲大城看齊。然而,這樣的理想始終未曾實現,百姓們就將不滿發洩在之前寄望的「大師」身上。這難道不是石黑一雄對西方民主被其他國家模仿以至於進退不得的諷刺麼?
成為代罪羔羊的克里斯多夫有這麼一段感慨:「一個像這樣的城鎮,人們的生活早晚要開始出問題。持續的不滿,還有寂寞。而這樣的人們,對音樂幾乎一無所知,他們對自己說,喔,我們一定全弄錯了,讓我們掉頭,改走相反的方向。」將城鎮改為國家,音樂二字代換成政治、民主、改革……任何一種口號,我們不免要驚訝石黑一雄早在1990年代,似乎就已嗅到了民粹主義將要興起的氣息。《無可撫慰》所發出的某種先行者警告,要等到二十多年後讀來才格外撼動人心,顯然一本經典小說是經得起時代檢驗的。
《被埋葬的記憶》續論了小說家這一條未完的觀察,改寫亞瑟王朝的英國傳統神話,似乎也意在言外,暗批了當前政治操弄記憶的現象。也許是因為石黑一雄當年有意避免作品中有太過明顯的政治立場,也或許是因為身為白人英語世界裡的亞裔少數,《無可撫慰》中的政治隱喻只是點到為止。雖然《被埋葬的記憶》可能仍稍嫌隱諱,但如果將它與《無可撫慰》並置齊觀,就會發現石黑一雄筆下除了展現對小人物的包容關懷外,也對世界局勢的變化發表了尖銳的意見。
在出版二十多年後重讀《無可撫慰》,讓我更能了解諾貝爾評審團給予石黑一雄的得獎讚詞:「在這些充滿巨大情感力度的小說中,他揭露了隱藏在我們自以為是的安身立命之道背後,那個無底深淵。」做為小說家的代表作之一,《無可撫慰》讓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小說家求新求變的努力,更是一則藝術創作如何忠於自我、勇於揭勘真相的宣言。
一雄三夢
陳栢青 作家
所以,城市裡的炸魚薯條店還能有什麼故事?那如果店裡炸薯條的店員們都有鬥雞眼呢?重疊的視線會在油鍋滾沸後定型出交疊的心,遠近距離感逼成一線換位成愛情,終於,兩個都是鬥雞眼的人在炸魚薯條店戀愛了,薯條店大門走出去,下一步就是教堂前紅毯,這樣的故事有沒有比較吸引人?
光聽設定就不太行了吧。倒是結婚前夕,這對戀人其中一位做夢了,夢裡迎面走來一家人,爸爸媽媽是鬥雞眼,孩子是鬥雞眼,等等,連他們家養的狗都是鬥雞眼。故事結束在,戀人悠悠轉醒,開口說:「好啦好啦,知道啦,婚還是不要結好了。」
這個故事叫做〈馬鈴薯與戀人〉,故事裡的少年結婚夢碎了,故事外,故事的敘述者大學才畢業,剛剛知道自己不能成為音樂家,雖然他五歲開始彈琴,十五歲玩吉他,從小聽巴布迪倫。但錄音公司告訴他,這輩子音樂家是無望了,於是他寫下這個故事,想把他弄成廣播劇投稿給BBC。很可惜啊,厄運和英國南方的雨一樣連續。大學剛畢業的青年站在人生的轉捩點──再來,我要做什麼呢?青年是石黑一雄,時代正緩緩進入八零年代。
這是第一個夢。但這個夢並沒有真的結束,石黑一雄偶然看到東英吉利大學創意寫作碩士班的廣告,於是把〈馬鈴薯與戀人〉寄去申請,竟然錄取了。這裡才是故事,或是下一個夢的開始,石黑一雄就此踏上寫作之路。
媽媽是日本人(「原子彈落下時我媽媽在長崎!」石黑一雄在訪問時這樣提到),爸爸於上海長大。後來他們前往英國,從短期旅行變成永久移民,九歲的石黑一雄要二十九年後才會踏回出生之土,但奇怪的是,他的筆要比他的人更早抵達長崎,在東英吉利大學寫作班時期,石黑一雄開始描述日本:繁瑣的禮節、抑鬱的情感、和服上繁複的花紋,紙門上的暗影垂出長長的頸子與耳邊的低語……
當然,在石黑一雄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今天(也是同一年,2017的台灣開始流行薯條笑話,「你全家都是薯條,你爸爸是薯條,你媽媽是薯條……」,如果〈馬鈴薯與戀人〉是發表在此時台灣,石黑一雄必定能夠戳中年輕族群還是臉書同溫層集體潛意識那蘇麻的癢穴,「你爸爸是鬥雞眼,你媽媽是鬥雞眼……」他也許會成為一個,我不知道,直播達人?網紅?),我們能夠細數他早期作品,《群山淡景》那細緻優雅像是欄杆上雕花的雅緻英語後是長崎的遠山暗影,然後是悠悠浮世繪後回望一生的《浮世畫家》,接著是那部很多人會說「我沒看過書,但我看過電影」的《長日將盡》,老管家對大英帝國深長的回望,但具體來說,我倒覺得,早期三部作品,更像是同一種概念的延伸。
那也許可以稱之為,「我之外的世界」吧。被歸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之一,我倒以為真要論他「移」民的移,不應該是他寫了國境的遷徙或是族群在異地的生活,而是,早年的他根本上所調度經營的,是一個「在我之外的世界」。「我發現自己一旦無視此刻自己包圍的世界,想像就會鮮活起來」,石黑一雄後來在接受《巴黎評論》訪問時這樣說到青年時代的寫作。我覺得那是進入石黑一雄的一個關鍵。重點也許不是恍兮惚兮無比迢遙的日本,或是昔日榮光正沉的古老英國,而是「遠方」,一定要是遠方才行--無論是地域之遙,又或時間之遠,這個「遠方」又不太遠,甚至可以是虛幻的,但一旦以此作為一個投影點,便能拉出一個空間,提供一段距離供情緒在上頭張演,讓故事在裡頭大展手腳,那時候,石黑一雄自然會以「記憶」填充這一切,讓在英國的日本寡婦懷念起遙遠,或讓跨過時代的老管家細數曾經,讓遠的近了,近的遠了,死去的曾經在,現若存也彷彿逝者,遠近法和投影法的運用──用逗趣一點的說法,等等,那不就是鬥雞眼嗎?從3D圖案裡瞇著眼看出金光亮豔的大佛或是美少女,或是從無數色差和點陣圖裡浮現101還是金字塔──石黑一雄講述起寫作班和早年寫作,其實是如夢之夢啊,他在回憶裡,寫另一個回憶──「寫作班裡只要我寫日本的故事,同學們給我的回饋讓我信心爆棚!」、「寫到日本,我就豁然開朗」,那個遠方,似曾在,若不在,是記憶,又是幻影。那幾乎就是夢了,這是石黑一雄的第二個夢。
然後,夢成真了,石黑一雄從英國的,變成國際的,從移民的,變成世界的。
今天回頭研究石黑一雄的人生,該怎麼說呢,其實亂有趣一把的,他當過嬉皮欸。他自己說過少年時曾在嬰兒用品公司打工,然後存錢去美國。幹嘛呢,基本上,什麼都不幹,每天花一美金,搭便車旅行。長髮,蓄鬍,吉他,花之兒女,沿太平洋公路過洛杉磯往舊金山,我在想,那也是一個夢,一個英國地方長大的孩子,聽了巴布迪倫,愛看西部電影,然後有一天前往海的一端,開始一場「夢一樣的行進」。
但也是這樣一個人,大學讀到一半,覺得無聊了,就跑去社區當義工,和那些無家可歸者,那些毒癮者混在一塊,不只是跨過幾個街區,其實是從中產階級之家進入下層階級,很多人以為這段經歷是他寫作的重要資源,人的故事開啟他的視野。但我注意到的是,當他談到那段嬉皮經歷,「我成長了很多,我不再是那個叫囂一切『妙哉』然後以時速一百碼往前飆的人……我已經擺脫那些,在我看到的世界裡,那些毫無意義」,所以嬉皮的故事、那個愛與和平的夏天,也曾經短暫如夢嗎?
我們還是回到夢吧。《長日將盡》後,下一本書便是《無可撫慰》──也難怪中文世界隔了整整二十年,「花都開好了」,石黑一雄的書一本出了又一本,卻總是跳過這本──發生什麼事情,那幾乎和前作揮手告別,前面那麼踏實,精工細作,打造一個栩栩如真的世界,把人們吸進去,而《無可撫慰》裡,他走入另一種內在寫實,卻像把讀者推出來,那是一個全新的石黑一雄。
我們不妨這樣看,《無可撫慰》本身就是石黑一雄的夢。小說起始是名滿世界的鋼琴家來到小鎮表演,隨著發表在即,卻發現小城裡發生的一切莫名跟他對著幹,凡事阻礙,遇人都苦惱,有事都壞事……,故事怎麼開始不太重要,重要是怎麼繼續,《無可撫慰》依照的是夢的邏輯行事──夢的邏輯是什麼,正在於沒有邏輯。而這個沒有邏輯,卻自成邏輯。也就是說,夢裡頭,只要你覺得可行的事情,它自然會連結起來,而你絲毫不覺得奇怪。大違常理,卻又理所當然。所以《無可撫慰》中會出現這樣的情節,主人翁把自己孩子丟在咖啡館,說好「我馬上回來」,結果先是碰到這個人那個事,一路被往外帶,被拉上電車又上了山,又被帶上車直奔另一個咖啡館……發生的事件追趕跑跳,會讓你覺得根本是好漫長一條路啊,媽的那孩子在咖啡館大概被綁走了吧或正哭著叫爸爸……
結果主人翁一連串經歷下來,一轉身,發現「這間咖啡館和我把孩子丟下的咖啡館是同一間建築」,喔,原來他只要穿過門再繞過中庭,嘿,就回到原點了,那在小桌前等待的不就是我的孩子嗎?
這就是夢的邏輯,似乎省略、簡便,在現實空間裡不可能,但在夢裡,他總能自己說得通。所以《無可撫慰》總是言之成理,又要「沿之成裡」──表面就是內裡,有時你會覺得它扁薄:那象徵和譬喻層次去了哪裡?這背後不是該有個影綽綽充滿深度的世界嗎?不,他表面的輕薄、之滑順,那麼輕易就換過去了,那種過度,不協調、不搭軋,就是他所要表現的了,你已經不小心,咻的滑進去了,那本身就是裡面。
當然,很不合理啊。但你來看看,當一本書幾十萬字都是這樣的時候,石黑一雄就是個整合的天才,他首先建構了一個世界。
所以,《無可撫慰》說了什麼呢?鋼琴家、音樂作為一個嚴謹的、被規範的、節拍器啪搭啪搭的精準世界裡,那應該是對位、合拍、有節奏和規律,像是我們這個遵循鐘錶時間的社會所內建的屬性,但偏偏一切又是夢,總有小零件小齒輪在拖鉤,有東西掉下來,或天外多出一筆……
而小說裡很快你會發現,所有人都在拜託著主人翁,這個小事那個小事,你看他被拉扯,像陀螺一樣團團轉,那不到瘋狂,但距離不可理喻和無可奈何只有一線之隔,這時你就知道石黑一雄有多刻意,使萬事拖磨,一切懸空,事情永遠都沒有完成,主人翁焦慮了,讀者也跟著焦慮……
一切無可撫慰……
《無可撫慰》絕對是夢一般的存在啊,無論是對作者,或是讀者,夢在這裡被作大了,《無可撫慰》之後,石黑一雄沒有其他什麼是不能寫的。
1 發現服務台後沒人接待我,甚至一個職員都不見影,計程車司機似乎有些尷尬。他在空蕩的大廳裡徘徊,或許希望發現有名員工正隱身哪盆盆栽或者扶手椅後。最後他把我的手提箱放在電梯門旁,嘟囔著某個藉口便告辭了。 大廳還算寬敞,能讓幾張咖啡桌繞著它排開而不顯擁擠。但天花板卻低矮,並且明顯下墜,令人頗感窒息壓迫。儘管外頭陽光燦爛,室內卻陰鬱昏暗,只有服務台附近的牆上映著束晶瑩陽光,照亮一整片深色的原木壁板,和一整架德文法文英文雜誌。我還看見在服務台上有只小小的銀鈴,正準備走去搖兩下,身後某處的門就打開了,一名穿著制服的年輕男子現身。 「午安,先生,」他疲倦地說,邊朝服務台後面走,著手登記的程序。雖然對於他的暫離職守,他確實咕噥了些抱歉的話,但態度仍明顯心不在焉好半晌。然而一等我報上姓名,他猛吃一驚,隨即正色。 「萊德先生,真是好抱歉沒認出您,經理霍夫曼先生非常希望能親自來迎接您,但剛才,很不巧地,他得去開一個重要會議。」 「完全沒關係。我很期待稍晚與他的會面。」 櫃臺職員匆忙寫完登記表格,同時不斷嘀咕著沒接到我,經理會多生氣。他兩次提起為了準備「週四之夜」,經理承受了多非比尋常的壓力,讓他遠比平日更常離開飯店。我只是點點頭,提不起勁詢問這個「週四之夜」的明確屬性。 「哦,而且今天布洛斯基先生的表現也很了不起,」櫃臺職員興高采烈地說。「真的很了不起。今天早上他帶領那個管弦樂團排練了四小時,都沒停,現在聽聽,他還獨自努力著,精益求精!」 他指指大廳後面。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屋裡的某處有人在彈鋼琴,隔著外頭隱約傳來的交通噪音,僅僅可聽聞。我仰起頭,更仔細地聆聽,某個人正彈奏某個短樂句――出自穆勒瑞《垂直》的第二樂章,緩慢,不斷重複地以一種入神的態度彈奏。 「當然,如果經理人在這兒,」櫃臺職員正說,「他很可能會把布洛斯基先生帶來見您,但我不確定……」他露出了一個笑容。「但我不確定我是否該打擾他,您瞧,如果他正這麼專注……」 「當然,當然,下次吧。」